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第三章 青萍之末,穷巷之间(三)(1/ 2)
和会定在辰时三刻,葛岚一刻才起。昨夜他摸黑终于出了天道寺,竟在西门外撞见一队同自己一样白衣高帽神官打扮的人,借着月光,簌簌抖动的白袍宛如幽灵——只是他们胸甲上纹的不是火纹,而是一对青鲤鱼——正神色匆匆地赶去什么地方。
葛岚跟了他们一段,这群人只顾跑,不做什么,也不说什么,若葛岚不是初来乍到,明白过来他们走街串巷、不过是在绕着天道寺转圈这个道理,还耗费不了恁久光阴。
解药放在南城门内一块砖石下,前日葛岚还未进城时便收到告知的信笺。这信笺是一花鸽送来,过往数旬,这信有飞箭射到墙上的,有不知何时塞进包里的,葛岚越发肯定有谁在不舍昼夜地跟着自己——既然如此,索性派那人做探子不省人省事。
服下这粒棕黑色的药丸,葛岚才敢安心地睡去。就晏归所言,这药一月一服,左右不得过五日,耽搁了这两天,已经临近限期了。
总而言之,昨夜大半时间葛岚都未能安枕,即便今晨睡到辰时,也不能解乏。
好在侍女早已将袍服备好,在一边静候。时才耕月,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,衣物许不会干那么快,这大约是新换的衣裳。不过看来清平天军没有常换常新的雅趣,今日的白袍与昨日的一般无二,摸在金丝绒面上的手感也不差分毫。
葛岚赶到正厅会场,正好是辰时三刻,在市洲多年养成的早餐习惯叫他此刻饥饿难耐。
“特使阁下真是准时啊。”说话的是轩陈大鸿胪,正坐在葛岚对面。
“清平军的师傅哪一个不是神机妙算、料事如神的,莫要说辰时三刻,就是三刻三分,想必特使阁下也能如约。”
葛岚认识这声音,是昨日西院外吵闹那位。
“咳……”西军典章护法汤衍年本想清清嗓子,奈何年迈,竟当真咳嗽起来,两声、三声,抖动着那副枯朽的骨架,像是墓石翻动的声音,透出泥土的腐味。
汤护法终于止住咳嗽,“事关神州太平,宜早不宜迟,宜早不宜迟。五方使者俱已到场,还请国师冕下主持和会。”
国师虽坐镇太微九寸崖,名义上却是神州天下的国师,邦国间居中仲裁之事,向来都须请得寸崖大国师首肯。而今日和会,更是大国师亲自召集,若非如此,岂能有五方齐聚的场面。
满桌人一齐将目光投向最深处那位头戴展翅金鹦鹉宝冠的青年男子。当今大国师,葛岚心想,竟是这般俊朗的白面小生。
只是他一开口,“天道晦涩,”四个字不像从喉中口中,而如同从天顶地底传来。
“人道却明朗。为人者生老病死,所思,所行皆为一己之私。”这声音洪亮而睿智,丝毫不像才值弱冠的男子能发出的。
“于是人世有倾轧征伐,于是有天道二十七祖师现世,裁山河、一规矩,于是有我天一道众行走世间,为天弘道、为人谋福、为邦国开太平,一去千载,只闻为人,可闻为己?”
国师所言尽是陈词滥调,在座却无人敢微微撇一下嘴角,悉皆眼波娴静,似在聆听智慧真言。
“如今太微在西,轩陈踞东,承平数百年,谁想战火不出于君王朝堂,反起于清净道门——”
“清平道,”大国师望向葛岚和汤护法,目光锐利,失望大过责备,竟叫葛岚一个外人也心生愧疚。
“清平道,”国师又说一遍,轻声似自语,“本是天道旁支,理应匡扶正义,造福苍生。尔等如今所做之事,当真担得起天道二字?”末了又一字一掷,当有振聋发聩之效。
语毕,众人静默许久,大约确认国师大人不再有下文了,汤护法终于又咳了两声,“冕下,天道晦涩,”他冲天抱抱拳,恭敬又持重,“我辈事天道,不事帝王,所行之事本就不是世俗君臣父子能丈量的。”
老头子摆摆头。
“我辈若有不明,会问、会参悟,凡人不明就会怕。”
“我清平道自先师伯钧创教以来,求索的乃是至真至纯的天道恩与,人间的帝王百姓要视之如洪水猛兽、邪蛊妖术,凭此非难我等,难道还要我引颈受戮吗?”
“汤护法,”说话的是一绛衣男子,年纪与葛岚相仿,“轩陈怎么样我不知道,至少在太微,清平道官哪个不是锦衣玉食伺候。严上师打的什么算盘,阁下心里不清楚?”
说到严上师的时候,男子有意瞟了大国师一眼。
“清平道罔顾天道正理,所行无非邪魔外道,拿人血人命作引,国运龙脉作赌,行妖作恶,早晚会玩火自焚,致于祸国殃民。为君者以天下为重,安有不管之理。”坐在绛衣男子旁边的妇人接着批判。她身后还带着一名头戴面具的纤细仆女,虽说脖颈手腕都悉心用闪光的白绸裹住,但透过双耳和手指,葛岚不得不注意到她白得吓人的肤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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